第155章 我爸不是石头做的(2 / 2)

希望的萌芽,有时只需要一丝微光。

二柱子那个被判定为植物人的弟弟,就在一个午后,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。

尽管只有短短三秒,眼珠甚至来不及转动一下,但那稍纵即逝的清明,足以让守在床边的二柱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。

医生紧急会诊后,给出了一个谨慎的推论:可能是长期的、饱含情感的语言刺激,意外激活了部分残余的神经通路。

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,从医院传回了深圳的建筑工地。

当天晚上,十几名和二柱子一起出来的老乡,凑了三百二十五块六毛钱,托人去华强北买了一台二手的录音机,连夜寄了回来。

包裹里还有一张用烟盒纸写的字条,上面是工头歪歪扭扭的字:“强哥(王强的小名),这钱是兄弟们凑的。我们都想爹娘了,替我们跟家里说说话。”陈景明收到录音机后,立刻将它接入了“声音归档角”那个简陋的喇叭系统。

从此,院子里循环播放的,除了少年时代的《背影》,又多了许多带着各地口音的朴素叮咛:“娃,在外头好好干,家里都好”“天冷了,要把厚衣服穿上”“钱够不够花?别熬夜……”

一个深夜,医院走廊的监控录下了一段奇异的画面:icu病房外,十几个来陪护的家属,自发地围在那个小小的录音机旁,没有人说话,只是轮流凑近机器,对着那个小小的拾音孔,用唇语和微不可闻的气音低语着。

那场景,不像是在录音,更像是在举行一场沉默而庄严的祭礼。

这股浪潮最终也包裹了李娟。

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,对着手机录下了一段话:“爸,其实我不是非要考第一名……我只是怕,如果我不够优秀,你就不爱我了。”按下播放键的瞬间,她听着自己颤抖的声音,泪水决堤。

一旁的小杨护士见了,轻轻从她手中接过手机,柔声说:“娟姐,要不……咱们在院门口也立个‘替你说’信箱吧?大家把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写下来,名字不留,但话,一定能送到那个人心里去。”

三天后,那个用旧鞋盒改造的信箱里,堆满了字条。

其中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:“给那个三年没联系的儿子:你小时候爱吃的酱牛肉,我给你做好了,一直放在冰箱第三格。”另一张娟秀的字条写着:“丫头,爸爸当年撕了你的大学志愿书,不是恨你,是怕你走得太远,爸就再也够不着你了。”孙建国巡查时路过,风吹起一张纸条落在他脚边,他捡起来,上面写着:“爸爸,对不起。”他将纸条攥紧,指节发白,站了许久,又缓缓松开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把纸条叠好,塞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。

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午夜降临。

电闪雷鸣间,村里本就不稳的线路跳了闸,整个村庄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
院子里,“声音归档角”的录音机戛然而止。

黑暗中,小宇被雷声吓得哭了起来。

陈景明摸索着点燃一根蜡烛,豆大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。

他什么也听不见,世界是一片混沌的嗡鸣。

他走到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,伸出手,用手指一遍遍地、极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。

两下短,一下长。

那是小时候,父亲在田埂上唤他回家吃饭时,敲击锄头柄的独有节奏。

角落里,抱着小宇的李娟止住了哭泣,她辨认出了那个节拍。

她忽然想起了什么,轻轻地哼唱起来,是一首早已被遗忘的、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摇篮曲。

歌声很轻,几乎被雨声淹没。

但奇迹发生了。

几秒钟后,院墙外,传来了回应——先是隔壁老周师傅家,有节奏地敲击锅炉管道的声音,两短一长。

紧接着,更远处,邻居家那个上小学的孩子,用小石子敲打窗框的声音也加了进来,节拍轻快。

渐渐地,整条街巷,一扇扇窗户后,陆续亮起了微弱的烛光或手电光。

每户人家,都用自家独有的、只有家人才懂的方式敲击着什么——敲脸盆、拍门板、晃动铁皮水桶……

陈景明听不见这一切,但他脚下的大地,开始传来一阵持续而微弱的震颤。

那不是雷声,也非雨点,而是无数沉默已久的心跳,在深沉的黑暗中,跨越了言语的隔阂,第一次达成了同频共振。

暴雨过后,是极致的宁静。
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,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,空气清新得像被洗过一样。

远处,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,一个穿着墨绿色邮政制服的身影,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,在积水的村道上溅起一串串水花,径直朝着陈家老宅的方向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