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0章 他们说这是违建(1 / 2)

天光未亮,一种比黑暗更具侵略性的灰色,正从地平线悄然渗入梨树村。

撕裂这片寂静的,不是鸡鸣,而是一阵低沉、持续、由远及近的轰鸣。

推土机的履带碾过浸透了露水的土路,留下两道冷酷而深刻的印记,像是在大地上划开的伤口。

驾驶室里,司机老刘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,嘴里发苦。

对讲机里那个毫无感情的指令还在耳边回响,他的任务清晰明确:清除所有“非法”搭建的照明设施。

第一根“灯柱”就在村口,由一截歪歪扭扭的树干和几块砖头垒成,顶上罩着一个玻璃罐,里面的蜡烛早已燃尽。

在黎明的微光中,它像一个孤零零的、已经牺牲的哨兵。

老刘踩下油门,巨大的铲斗缓缓抬起,对准了那脆弱的木桩。

就在这时,他的目光被木桩上刻着的一行字吸引了。

字迹稚嫩,却刻得很深。

他眯起眼,凑近了些,才勉强辨认出来。

“2005届毕业留念”。

不是木桩,是课桌。一张被拆解了的,不知哪个班用过的旧课桌。

老刘握着操纵杆的手,猛地一僵。

履带的轰鸣戛然而止,发动机粗重地喘息着,最后归于沉默。
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推开车门跳了下去。

他掏出烟盒,磕出一根烟,却没点,而是从烟盒里撕下一小块纸板,用随身带的铅笔头,在上面用力写着什么。

写完,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卷起来,塞进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灯罩里。

“我爸也是这儿毕业的,”纸条上写着,“这灯……我绕过去吧。”

几乎在同一时刻,百里之外的县政府办公楼里,副县长周立民猛地合上了手中的一份舆情简报。

他一夜未眠,双眼布满血丝。

报告显示,就在昨夜,梨树村“万灯之夜”的影像和故事,以一种前互联网时代的古老方式——通过亲友间的口口相传、短波电台的零星信号、甚至是用u盘进行的离线拷贝——已经扩散到了二十多个省份。

报告附上了一段截取的信息,来自某省一位驻村扶贫干部的私人社交账号:“我们单位下乡搞了十年精准帮扶,修路、盖房、送温暖,但直到昨晚我看到那片光,我才突然明白,我们送去了一切,唯独忘了帮他们留住‘家园’是什么感觉。”

周立民感到一阵窒息。

他拉开抽屉,抓出那把从老屋门上拆下来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锁。

这把锁,是他亲手锁上故乡的,也锁住了自己的一部分。

他盯着它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有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冲撞。

下一秒,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把铁锁狠狠砸向坚硬的红木桌面!

“哐当——”一声巨响。

锁身应声崩裂,锈蚀的金属外壳下,露出一个被蜡封住的小小空腔。

一张叠得方方正正、早已泛黄的纸条,从里面掉了出来。

周立民的手颤抖着,展开纸条。

上面是一行褪色的、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。

“儿啊,回来就好。”

是母亲去世前,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眼泪,毫无征兆地决堤。

梨树村里,天色已经大亮。

王强正带着一群年轻人,重新竖起那些被推倒的灯柱。

他们没有用水泥,而是从村里各处找来那些祖辈建房时打下的老石基,一块块重新垒砌。

这些石头带着岁月的青苔和温度,仿佛每一块都藏着一个故事。

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块小石头跑过来,仰头问:“王强叔叔,他们还会再来推倒吗?”

王强接过石头,稳稳地放在基座上,然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,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:“会。他们推倒,我们就再点起来。你记着,火种不在蜡烛里,不在灯柱上。”他收回手,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,“在这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