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章 烧变形的话筒(1 / 2)

凌晨四点,医院病房的灯光惨白得近乎冷酷。

李娟坐在床沿,指尖微微发颤,又一次蘸湿了棉签,轻轻涂抹在陈景明干裂的嘴唇上。

他的呼吸微弱,像风中残烛,每一次起伏都牵动她紧绷的神经。

监护仪滴答作响,单调而沉重,仿佛时间本身也在等待什么。

忽然,他猛地睁眼。

瞳孔涣散,目光空洞,像是从极深的黑暗里挣扎着爬回人间。

他的嘴唇翕动,声音轻得几乎被仪器的嗡鸣吞没——

“灰落下来……麦就长了……守灯亭的地基……不能动……”

李娟浑身一震,手中的棉签掉落在地。

她几乎是本能地摸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,颤抖着翻开昨夜记录的最后一页。

那上面,是她在ktv包厢里记下的、陈景明呓语中的关键词:灰落、麦田、地基、守灯亭。

每一个字,都与此刻他断续呢喃的词句严丝合缝地重叠。

这不是胡话。

这是某种预言,或是一种记忆的回归——一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共振。

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,城市在晨雾中缓缓苏醒。

手机屏幕忽然亮起,朋友圈被一条音频链接刷屏:

《凌晨两点,全城都在唱〈我的祖国〉》

配图文案只有短短五个字:我们不是消费品。

李娟盯着那行字,心脏像是被人攥住。

她点开音频,前奏刚起,熟悉的旋律便如潮水般涌来——百人合唱,混杂着抽泣、嘶吼、哽咽,却异常整齐。

那是从ktv爆发出的歌声,穿透了钢筋水泥的森林,直抵城市的灵魂深处。

她忽然明白,那一夜,不是崩溃,而是觉醒。

而陈景明,是点燃火种的人。

与此同时,数十公里外,“回声谷”ktv的大厅内,王强拎着铁皮桶走进来,脚步沉重如负千钧。

汽油泼洒在前台木质台面上,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
马三爷站在柜台后,没有呼救,没有阻拦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复杂得如同沉淀了十年的旧事。

王强掏出打火机,“啪”地一声,火苗窜起。

“别烧房子。”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小芳站在晨光里,手里捧着一支话筒——正是昨夜陈景明使用过的那一支。

外壳因高温扭曲变形,金属网格熔成蛛网状,像是被火焰啃噬过的心脏。

她一步步走近,将话筒递到王强手中。

“烧它就够了。”她说,“烧掉那个让我们哭的机器,但留下能说话的地方。”

王强低头看着那支变形的话筒,手指剧烈颤抖。

他想起昨夜星空下,自己说出“我骗了兄弟的钱去赌”时的羞耻;想起儿子在电话里怯生生问“爸爸的朋友为什么不来看你”时的沉默。

这支话筒,曾吸走他的眼泪,也曾逼他说出十年未敢出口的真话。

他蹲下身,在大厅门口架起一堆纸箱和木条,点燃火堆,然后,将话筒轻轻扔了进去。

火焰腾起,映红了整张脸。

上百人围拢过来,没人拍照,没人录像,只有沉默。

一个接一个,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会员卡,撕碎,投入火中。

塑料卡片在高温下蜷曲、焦黑,化作飞舞的灰烬,像一场无声的祭奠。

马三爷走到人群中央,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,放在前台残存的桌面上。

“保险柜,在监控室后面。”他声音沙哑,像砂纸磨过喉咙,“十年来,我录了三千段醉酒录像,每一段都是人在烂掉的时候最真实的样子。我以为真实就是商品,可以打包、定价、出售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。

“但现在我才明白,真实不该被锁起来卖钱。”

他宣布:永久取消“崩溃套餐”,“回声谷”从此改为“平民故事厅”,每月举办一次“不说谎之夜”——不收费,不录像,只允许讲真话。

人群中,心理咨询师小陈默默鼓掌。

他掏出新买的笔记本,封面空白如初雪。

这一次,他不再写《都市情绪崩溃模型分析》,而是写下新的课题:

《城市如何学会哭泣》。

火堆渐渐熄灭,只剩余烬在晨光中闪烁。

那支烧变形的话筒已化作残骸,却像一座纪念碑,立在这片曾贩卖悲伤的土地上。

而在医院楼下,一辆破旧的电动车缓缓停下。

大刘哥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怀里紧紧抱着一束野麦花。

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,像是刚从北方的田埂上摘下。

他仰头望着五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,喉结滚动了一下,终究没敢上去。

他只将花交给路过的护士,附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

风从远处吹来,带着泥土与麦穗的气息,拂过城市的高楼。

仿佛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夜,从未真正远去。

大刘哥站在医院楼下,电动车的链条还在轻微颤动,像是还未从漫长的骑行中喘过气来。

他仰头望着五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,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怀中那束野麦花的茎秆。

露水顺着花瓣滑落,一滴,砸在他皲裂的指节上,凉得像三十年前夏夜田埂上的风。

他没穿西装,也没打领带,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、袖口磨出毛边的工装。

可这身衣服,是他特意翻出来穿上的——不是为了体面,而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“还像个能还债的人”。

昨夜ktv的合唱像一把钝刀,割开了他层层包裹的自尊。

他在城中村出租屋的地板上坐了一整晚,看着手机里儿子三年未更新的照片,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,不是在梦里,而是在血肉模糊的记忆深处:“回家吃饭吧。”

他不知该怎么谢陈景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