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举舞弊案尘埃落定,张子谦的选择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京城官场荡开层层涟漪,也悄然改变了某些人心中的权衡与布局。
然而对于丞相府而言,连日的紧张与忙碌过后,终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静谧时光。
夜色渐深,相府花园内万籁俱寂,只余夏虫的低鸣与晚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。
一轮皎洁的明月悬于墨蓝天幕,清辉如水银泻地,将亭台楼阁、奇石花草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。
凌无双独自一人坐在水榭边的石凳上,望着池中倒映的月影,微微出神。
白日里张子谦离京时那坚定而清澈的眼神,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她欣赏这种知道自己要什么,并且敢于舍弃繁华、选择艰难道路的人。
这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,那个不顾世俗眼光、执意投身六扇门的将门孤女。
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,打破了夜的宁静。
凌无双没有回头,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。
能在这夜深人静时,悄无声息靠近她而不触发她警觉的,这相府里也只有一人。
司徒岸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官袍,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,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,少了平日朝堂之上的威严与深沉,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雅随性。
他手中提着一小坛酒和两个白玉酒杯,步履从容地走到凌无双身旁坐下。
“这么晚了,凌大人还有雅兴在此对月独酌?”
司徒岸将酒坛和酒杯放在石桌上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以及只有在与她独处时才会流露的几分慵懒调侃。
凌无双这才转过头,挑眉看他:“比不上司徒丞相日理万机,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?”
她目光扫过他眼底淡淡的青影,心下明了,这几日为了平息科举案的余波,平衡各方势力,他定然又是熬夜劳神。
司徒岸轻笑一声,拍开酒坛的泥封,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。
“江南新送来的桂花酿,味道清甜,不易醉人。
想着某人或许需要放松一下心神,便顺道带来了。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姿态优雅地斟满两杯酒,将其中一杯推到凌无双面前。
“顺道?”
凌无双接过酒杯,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,微凉的温度让她心尖微微一颤,她面上却不动声色,“从你的书房到这花园,似乎并不顺路。”
“我说顺路,便是顺路。”
司徒岸端起自己那杯,浅浅啜饮一口,目光落在她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。
凌无双哼了一声,却没有再反驳。
她低头抿了一口酒,果然入口甘醇,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,顺着喉咙滑下,一股暖意缓缓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,连日来的紧绷感似乎也舒缓了不少。
两人一时无话,只是静静地并肩坐着,听着风声虫鸣,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。
“张子谦今日离京了。”
半晌,凌无双才开口,语气平静无波,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。
“嗯。”
司徒岸应了一声,目光依旧望着池中摇曳的月影,“他做出了最适合他的选择。
京城这潭水,太深太浊,他那样的性子,留在其中,要么被同化,要么被吞噬。
外放出去,虽是艰难些,却能守住本心,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。”
“你似乎很欣赏他?”
凌无双侧头看他,月光下,他俊美的面容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,看不真切情绪。
司徒岸转过头,对上她的目光,眸色在月华下显得格外深邃:“我欣赏所有清楚自己位置、并能坚持走下去的人。
无论是张子谦,还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了几分,“还是你。”
他的目光太过专注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,让凌无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,故作轻松地道:“我?
我不过是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罢了。
倒是丞相大人你,步步为营,算计人心,难道就从未迷失过?”
“迷失?”
司徒岸重复着这两个字,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带着几分自嘲,“或许有过。
在权力场中周旋久了,有时候连自己最初的目的都会模糊。
但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,“总有些人和事,能让人在迷雾中,重新找到方向。”
他的话语意有所指,凌无双不是听不懂。
这些日子以来,两人从互相试探、针锋相对,到后来的协同办案、生死与共,再到如今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亲近,彼此心中那点情愫早已如春草滋生,难以抑制。
只是她性子要强,不愿轻易表露;
而他心思深沉,习惯谋定后动,有些话便一直搁置着。
此刻,在这静谧的月夜,酒意微醺,四下无人,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,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“凌无双。”司徒岸忽然唤她的全名,声音低沉而郑重,不复平日的调侃。
凌无双心头一跳,下意识地应道:“做什么?”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。
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月光,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