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光从破窗斜射而入,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。
一人在光中走向未知的深渊,一人在影里坚守最后的阵地。
分别,是为了下一次不知能否到来的重逢。
翌日,同一时辰。
沈默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,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贩夫走卒,出现在了皇城东南角一处偏僻的出水闸口附近。这里水流浑浊,气味难闻,是宫中污物排出的通道之一,平日里人迹罕至。
一名穿着水夫服饰、戴着斗笠的汉子早已等在那里,见到沈默,只是默默点了点头,示意他登上旁边一艘半旧的小船。
小船顺着水流,无声无息地滑出宫墙,汇入了城外纵横交错的河道。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,周围景象逐渐荒凉,最终在一处芦苇丛生、废弃的小码头边停下。
“由此上岸,向西三里,有一处私人坞口,船在那里。”水夫指了指方向,声音嘶哑低沉,说完便调转船头,迅速消失在河道拐角。
沈默依言上岸,穿过茂密的芦苇荡。走了约三里地,果然看到一处隐蔽的河湾,湾内停泊着一艘中等大小的海船。船体漆黑,帆樯陈旧,看不出任何特殊标识,唯有船头雕刻着一个模糊的、几乎与船身同色的漩涡图案,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。
几名穿着粗布短褂、皮肤黝黑、眼神麻木的水手正在默默地搬运着一些用油布覆盖的箱笼上船。他们动作机械,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,整个坞口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氛围。
沈默的出现,并未引起太多注意。只有一名看似管事、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黑袍人迎了上来。此人面容普通,唯有一双眼睛,锐利得如同鹰隼,上下打量着沈默。
沈默没有说话,只是将怀中那枚“幽冥令”亮出。
黑袍人看到令牌,眼神微动,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。他侧身让开,示意沈默登船。
踏上跳板,登上这艘即将载他驶向未知命运的船只,沈默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。皇城巨大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,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。
追命,殷大人,风铃师叔,老常头,赵铁柱……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。
他深吸一口带着河腥与海风气息的空气,转过身,不再回头,大步走进了船舱阴暗的入口。
舱内光线昏暗,充斥着霉味、咸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檀香却又更加阴冷的奇异气味。
黑袍人引着他来到一个狭小的、没有窗户的舱室前,递给他一套黑色的、与那些水手款式相似的粗布衣服。
“换上。没有命令,不得随意出舱。”黑袍人的声音冰冷,不带丝毫感情,“航行期间,自会有人给你送食物和水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离开,厚重的舱门在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沈默被独自留在了这间如同囚牢般的舱室内。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,能感受到脚下传来船只微微晃动的感觉,以及外面隐约的水流声和帆索拉扯的声响。
船,起航了。
目的地——蓬莱。
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枚温热的凤形玉佩。
前路茫茫,凶吉未卜。
但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不再是那个只在帝国内部挣扎求存的锦衣卫指挥使。
他是潜入黑暗的随风,是驶向禁忌之地的孤舟。
而真正的风暴,或许才刚刚在遥远的海平面上,凝聚起它的第一片乌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