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 老槐树不许走(1 / 2)

傍晚的病房,夕阳斜照进来,像一层薄纱蒙在陈景明枯槁的脸上。

他盯着窗台上的那束野麦花,麦穗微微晃动,仿佛有风从千里之外吹来。

李娟正低头整理药瓶,忽然听见“啪”一声轻响——输液管坠地,针头从他手背拔出,一滴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。

“你干什么!”她猛地抬头,声音发紧。

陈景明已经挣扎着坐起,动作缓慢却坚决。

病号服松垮地挂在瘦削的肩上,胸口剧烈起伏,像是每一次呼吸都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。

“我得走。”他嗓音沙哑,像被火焰舔舐过,“推土机后天就到。”

“你疯了?昨天还在昏迷!医生说至少要观察两天——”

“守灯亭的地基快封了。”他打断她,目光没离开那束麦花,“再晚,就真的没了。”

李娟怔住。

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记忆深处某扇锈死的门——夏夜田埂,萤火飞舞,三个孩子围坐在泥垒的小亭前,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“守灯亭”三个字,发誓谁也不能忘。

她张了张嘴,想再说什么,却见他掏出手机,屏幕亮起。

相册首页,一张照片静静躺着。

没有拍摄时间,没有地点标记。

只有一片无垠的麦田,在暮色中翻涌着金色波浪。

而更诡异的是——扬声器里,竟传来细微的沙沙声,像是风吹过麦穗,又像是大地低语。

李娟浑身一震。这张照片……他们从未拍过。

可陈景明却看得极深,嘴唇微动:“它在等我们回去。”

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
窗外的城市喧嚣退去,只剩下那缕风声,轻轻拂过两人之间三十年的距离。

护士推门进来时,看见的是一个正在签字的男人——手指颤抖,几乎握不住笔,但他一笔一划写得极慢、极稳。

“守灯亭项目责任人:陈景明。”

五个字歪斜却坚定,墨迹渗入纸背,如同刻进命运的契约。

与此同时,三百公里外的老村。

王强站在老槐树下,夜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。

身后,三辆农用车满载青砖,轮胎碾过打谷场的碎石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“开始吧。”他摘下头盔,抹了把汗。

工匠队兄弟们默默卸货,一块块青砖垒起,围绕古槐根部砌成半人高的矮墙。

动作整齐,没人多问一句。

村支书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,语气严厉:“王强!你这是搞什么名堂?违建懂不懂?明天执法队就要进场!”

王强接起电话,声音平静:“不是墙,是祭台裙边。”

“你说啥?”

他没回答,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。

蜡笔画的颜色早已褪淡,但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仍清晰可见:

“未来俱乐部章程

1.秘密基地叫‘守灯亭’

2.三人永远不分开

3.谁拆基地,谁就是叛徒

4.每年夏天回来点灯”

下面还画着三个小人,牵着手,站在一座歪歪扭扭的小亭前,头顶是颗大大的太阳。

王强将纸片轻轻压进最上方的一道砖缝,低声说:“我们没拆,是你们要拆。”

然后他对准对讲机,声音陡然提高:“所有兄弟,今晚都穿校服来。”

对讲机那头沉默两秒,传来一声笑:“狗剩和娟子知道吗?”

“他们马上就到。”王强望着槐树斑驳的树皮,喃喃道,“有些人,一辈子只认一个家门。”

同一时刻,村小学教室。

李娟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,将投影仪架在讲台上。

墙上贴满了打印纸,全是她在医院记录下的呓语片段——

“灰落下来……麦就长了……”

“别让灯灭……我们约好的……”

“大刘哥欠的钱,我不记得了……”

每一页都被编号、分类,像一场秘密仪式的经文。

几个留守妇女陆续走进来,穿着洗旧的衣裳,眼神里带着迟疑与期待。

“我们成立‘声音守护组’。”李娟转身面对她们,声音轻却有力,“每个人负责一位发言者,原话记录,一字不改。不是为了控诉,是为了不让那些话说出口又消失。”

门口传来稚嫩的背诵声:

“故今日之责任,不在他人,而全在我少年……”

是小石头。他站在门槛边,书包还没放下,眼神清澈得像井水。

李娟停下动作,望向他。

“你爸去年在深圳工地摔伤了腰。”她说,“可他还记得你生日,寄了个铅笔盒回来。”

孩子突然抬起头,声音绷得很紧:“那他为啥不回来?”

屋内骤然寂静。

一只飞蛾扑向灯泡,发出轻微的“啪”声。

李娟没说话。

她只是缓缓走过去,蹲下身,平视着他眼睛:“因为他也在等一句话——有人告诉他,可以回。”

夜更深了。

老槐树下,砖墙已初具轮廓。

月光洒落,照见缝隙中那张泛黄的蜡笔画,随风轻轻颤动。

而在县城某栋办公楼的顶层,厚重窗帘紧闭。

程立峰坐在轮椅上,指尖缓缓划过面前巨大的沙盘模型。

灯光幽冷,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。